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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Ansel Rayle「INTO THE VOID」展Vol.1

這計畫經歷了4年。
終於,Anselm Rayle的個展要在日本展開了。
這個展,對我而言意義重大。可說是就像我自己的展覽一樣。
接下來寫的,就是理由和我和他認識的經過。

首先請先閱讀以下Anselm本人的發言。

截自Anselm Rayle的發言。

INTO THE VOID是我在日本首次的展覽。這是和村上隆密集合作之下所產出的作品。隆本身也有收藏我的幾幅作品,並且也對我的作品有很高的評價。但是,遺憾的是他對我說:我不瞭解為什麼你創作這些作品,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解釋給我聽嗎?我對於這單刀直入的問題感到慌張而口拙了起來。隆查覺到我的驚訝,然後似乎也從那份驚訝中體會到了一些東西。後來有一天他對我說:我終於了解為什麼我這麼喜歡你的作品了。
和隆的作品一樣,作品最終的本質就是什麼都沒有。「無(Nothingness)」、「空(Void)」就是作品的意義,隆對於這樣的體會,興奮地說著。隆對困惑的我說,隔天一定要到伊勢和京都,去造訪神社寺廟一趟,這樣一來,就更能理解。

引用至此。

http://en.gallery-kaikaikiki.com/#anselm-statement

此為全文。

我看到他的作品是六年前的事了。在某處的書店裡,看到了展覽的型錄。看到型錄上刊登的圖片時,我就很有感覺。我最有印象的,是用裝水彩的杯子,組合出的色塊圖樣,是他的代表象徵。他在下一個世代,能夠把ART的文脈輕鬆的進化吧,對於那種輕鬆,我感到忌妒,也感到恐懼。

Anselm Rayle是德國的概念畫家和雕刻家。在金融風暴前的90年代後半突然興盛的ART泡沫末期的年輕王子。比我年輕上8歲。他的作品,我是在自己的所屬畫廊gagosian初次親眼見到。規模之大!竟然跟型錄上有如此的不同,我感到驚訝。紫色鋁箔紙的作品。是系列中最多,作品尺寸也最大的一件作品。我一見鍾情。

我瞠目結舌的看著作品時,Anselm的負責窗口,Sam Orlofsky笑著走來,說「怎麼樣,很厲害吧!這是完全嶄新的風格。把不要的全部都捨棄,只留下最低限度需要的東西。真的很厲害!不是開玩笑的。你不這樣覺得嗎?」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在24街世界有名的Chelsea,gagosian gallery進去之後右手邊,聽到他和收藏家在閱覽室裡對話。

「天啊,這全世界都會驚艷了!雕刻的新作品,真的真的不簡單啊!看到我腦袋都要爆炸了」Sam眉飛色舞地形容著。我聽到他這樣說以後,怎麼樣都想要跟作家本人見上一面,於是跟Sam要了Anselm的聯絡方式。「想要跟他見面嗎?對對對!我也覺得你們應該要見面,工作室也會為之瘋狂的!」哇!!真的假的!!!我的妄想在腦海中漸漸膨脹,簡直快要爆發了,二話不說立刻飛往柏林。

生平第一次到了柏林。古老的樓房,參雜著紅屋瓦建築的街道,有些許懷舊氣氛的區域。在那裏樓房的2樓一角,便是他的工作室。我搭上小小載貨用的鐵網式的電梯,門喀拉喀拉的打開來。前方先映入眼簾的是寬廣的辦公室,和外面有點雜亂無章的外觀形象完全不一樣,是設備齊全,像大學教室一樣的空間,8~10台左右的蘋果平面電腦螢幕整齊的排列著,工作人員在像廚房一樣的空間一起吃著午餐。

入口的旁邊有一個和視線一樣高的大水槽,淡水的熱帶魚在魚缸裡悠悠地游著。「哇~~不愧是新世代,這比我們Kaikaikiki更先進喔! 」是我的第一印象。

我當時在歐美因為super flat展所以已小有知名度,和LV的合作也告一段落,那是我在埼玉縣朝霞的組合小屋裡,利用20台最先進的電腦,和50人左右的工作人員一起工作,對於那種裡與外的不協調感所產出的成果感到非常有自信的時期。但是,看到眼前的一切,我的自信頓時喪失了。

「隆!真辛苦你了,是從紐約來的吧?轉機很累吧!真的很謝謝你特地來這裡!」他無價的笑容化解了我的緊張,接下來,他就帶我參觀工作室。「這裡是畫畫的實驗室…這裡是儲藏素材的房間…這裡是把素材組合的房間,還有剛剛你看到的辦公室大家吃飯的地方,就是全部了,很小吧?!哈哈哈」像紐約的藝術家工作室一樣,沒有白牆壁,作品完成後全部都是平躺狀態,完成之後的作品全部在電腦上確認,非常不浪費空間的工作室構造。

欣賞著才22~23歲的年輕人們,雀躍的完成每一件製作的過程的整齊空間裡所散發出的美學,我感到目眩神迷。太強了!完全是新興門派了。
全部都可以在電腦上做模擬,並且重視效率這一點,也非常值得讚賞。

我進入現代美術的世界時,美國紐約的new painting正是興盛期,曼哈頓的SOHO區還尚未開發時,有一個大空間,自己把牆壁塗白,是當時藝術家工作室的代表性象徵。所以像日本那樣狹小的土地,只能有小空間的年輕的藝術家們想要保有一個創作的空間都很困難,更別提出道了,但是電腦開始流行,從那裡開始,終於也打破空間上的限制,開出了一條活路,開創這樣風景的,就是我那個世代。所以,像這樣多人的藝術家,以電腦為主的作業,也沒有白牆,我受到巨大的感動,不知怎麼,也似乎有了和他們一起共同去引導未來藝術的潮流的勇氣。但基本上,對於新世代的登場,我是恐懼的。

靠近Ansel Rayle「INTO THE VOID」展 Vol.2

他和我同時期屬籍到當時紐約最大的畫廊gagosian,並且也和我一樣,作品的賣價一口氣咻~地往上飆漲。他順應這個市場的需求,創作了許多作品,也加進去自己新的發想,不斷不斷的創作。作品也持續熱賣,等待名單的顧客名字甚至長達10頁。但……金融海嘯。就這麼突如其來。

在藝術史上,實在是太過於戲劇化的一刻了。要說原因,在我那個時代,引導著藝術史及藝術市場的戴米恩赫斯特(Damien Hirst),在倫敦的蘇富比以他個人的名義舉行了拍賣會,且在該拍賣會上出品的所有作品,皆不經由畫商,而已拍賣公司直接向藝術家進貨的方式來進行拍賣。這是非常醜陋卻也是非常有野心的一種嘗試。我想,這也是一種金融的風暴,就正好在金融海嘯的那一天。要說戴米恩對這個拍賣會有著怎樣的野心,最大的重點就在於我們這個世代的人,對於資本主義的批判會發展成什麼樣子。也就是說,在和市場相關的一方,用怎樣的姿態,才能讓藝術家去表明『自由』這件事,又如何去表明,又誰去當那一個發聲者,在彼此互相競爭著。

也就是說,這是一場誰要去當那個在貓咪脖子上掛上鈴鐺的人的爭奪戰。然而戴米恩就去實踐了。睡貓也醒了…但卻也沒想到金錢遊戲也同時崩解了。這是無論是戴米恩或拍賣公司,都沒想到的一場衝擊。
在那一場金錢遊戲中的漩渦裡。我所採取的遊戲,是GEISAI的形式,其實基本上就是和戴米恩在蘇富比所做的拍賣會是同一個方向,主題就是把畫商的存在意義去除,並且同時去改變主要市場的存在規則。
戴米恩的拍賣會當天,市場氣氛昂揚,許許多多的高價商品都被貼上了「已成交」的標籤,但在之後,卻陸續地取消了交易…雖說當時在金融海嘯的的氛圍下,所以也有不得不取消的理由,但在經營面上看,這有如一場重擊。

我舉辦的GEISAI#11是在金融海嘯的前一天。動員數和出展者人數可說是最高峰,從國外前來的藝術相關人士,也不在少數。會場的裝飾彷彿是在西歐的藝術大獎裡會出現的科幻電影中的場景般,巨大閃耀著的LED燈,由於實在是太脫離現實了,來日本的藝術相關從業者在看到的瞬間,都嚇傻了眼,腦袋的運作都停止了。
也就是說,我的任務「看起來」似乎已成功了一半…。
但,我們一直以來所對抗的資本主義的構造,一但確認他有破綻之後,他的抗爭價值也就不在像是唐吉軻德的風車一樣,那麼值得去奮戰了。

戴米恩的拍賣會,經過5年至今,仍對他的自身的市場造成很大的陰影。因為這個拍賣會會讓他自己短期的市場完全崩盤,他自身必然也了解。
但,若他不做,又有誰挺身而出?那是一個逼迫他不得不這樣選擇的環境。在市場上,現在大半的人都認為戴米恩是做出了誤判,但我卻不這麼認為。那一段奮戰的事實,已經鮮明的刻劃在ART的歷史上,而那一份勇氣被正是讚揚的那一天,勢必會到來。

在這樣ART的市場躁動不安的時代中,Anselm展開了一場「徹底順應市場需求」的硬仗。當時是一個在ART最前線衝鋒陷陣的藝術家們,無論是什麼門派,一定要順應時代的時期。就算很多人覺得這樣愚蠢,但卻也不得不如此了。GEISAI#11中,我所耗費的製作費關係了公司的存亡,換言之,金額過於龐大導致幾乎要破產了。

接著…要處理這一場狂風暴雨之後的殘片斷垣又是一件苦差事了。在金融海嘯之後,某天,一位藝術顧問來向我交涉了一件事:「客人非常生氣。因為他買了你的作品,但是在拍賣會上,同樣尺寸,同樣主題的出價卻比自己當初買的價錢還便宜。我為了要保護我的客人,中間的差額要請你支付」。喂喂喂!你在講什麼?!開什麼玩笑!我整個人跳腳了起來。但對方也跳腳了,因為他是藝術顧問,這是他的工作。這種攻防戰,在這個時期變得頻繁很多。

經常有人帶著輕蔑的姿態嘲笑ART的市場,反之我對於那些有著半調子道德觀的人嗤之以鼻。為什麼那些人可以沉浸在對於藝術價值沒有全盤理解的教條主義中呢?史有明證,所謂的美,其實和醜陋的慾望是一體的,人的慾望和美的價值觀,他們是無法分割的。

所以,雖說對於這些猶如食腐肉的豺狼般說大道理的藝術顧問們帶有怒意,但正也因為理解他們背後行動的原因,所以現在可以走上追求真實的「美」的過程。我是這麼相信的。也就因為如此,才能夠撐過了金融海嘯後的混亂。

Anselm自身應該也被如此找碴了很多次。在金融風暴的半年後,我又再一次造訪柏林,又再一次去向他邀請來日本展出。
「跟之前比起來創作的步調變慢了。但是有這種事發生(市場崩盤)我認為是好的。因為如此,我又可以再一次檢視自己,所以就算有這樣的景況,我都認為是好的喔」
剛好他也正在與Dior聯名合作,正在熱衷於各種實驗試作的階段,那時的工作室也呈現了這樣的狀態。
「真的要進行嗎?在亞洲?沒問題嗎?」最後他反過來關心了我。

他主要活動的舞台是在歐洲的美術館。一年中固定會有2~3次的個展。如果沒有預算也無妨,他絞盡腦汁去發表了各式的新作品,持續對於世間投下各種問號。和這個市場崩盤的時勢相比起來沒有受挫的一顆心。有著和純粹的外表相對的強韌鬥志,我又再一次對於他感到著迷了。數個月之後,Anselm發了邀請函給我,希望我可以去他在斯堪地維亞所舉辦的個展,我看到當時的新作品,心被狠狠糾結了。

在那裡所看到的新作品,應該是在Ansel的工作室裡已經不要的繪畫和雕刻的碎片,和電腦的軀殼及垃圾一起堆疊起來的「藝術家垃圾山」。
這裝置作品除了自嘲之外,也一併諷刺了現在世界上一窩蜂的美術館建造風氣,和那些沒有意義大量購買藝術作品的人。從這作品裡我看到了他純真的探求意志,和堅韌不受挫折的心境。就是在逆境中,才能看見那個人所擁有的實力和潛力,看了他的作品之後,我更深切的感受到了。

靠近Ansel Rayle「INTO THE VOID」展 Vol.3

有些偏離主題,我常常看到這與人性的慾望和美和嫉妒等等牽扯的現代美術市場,卻也被一些只看表面的傢伙們,批評成「金錢暴利,輕鬆致富」的地方。那些什麼都不知道,卻不知羞恥地批評著一切的人,日本更是隨處可見:推特上的鄉民們,或搞不好連漫畫都不了解,就說自己可以窺探藝術世界的人。說著「村上的作品其實在美國並沒有那樣受到高評價。而且還是個喜歡釋放流言蜚語的糟糕傢伙」的評論家,更是只依附日本人想聽的答案來答題,謊言的大本營。ART的市場,或許真像你們說的有些許骯髒,也許也糾葛了眾多的慾望,但我希望你們察覺的,是這樣的批評對於過去作品將難以繼續使之存在下去,以及批判我的人大多有一個特徵,就是以幼稚的權威主義為榮。

….好了,言盡至此…
Anselm和當時的時代背景,還有針對現在為什麼要辦他的展覽的理由,繼續說明吧。

我向Anselm問起的事。
〈「隆本身也有收藏我的幾幅作品,並且也對我的作品有很高的評價。但是,遺憾的是他對我說:我不瞭解為什麼你創作這些作品,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解釋給我聽嗎?」〉
不不不不不,Anselm先生,我不是真的不瞭解阿!我對於直覺的部分,是完全了解的。
從預算…到和資本主義對戰的態度…到從勞動開放的過程與藝術史的結合…,但我自己也覺得,向Anselm說出這些話的我,是何等不妥。這是一個陷阱題。但,他卻認真地沉默下來思考了。那也好。何嘗不好。

說穿了我漸漸覺得對於一個藝術家最重要的是直覺,去感受當下現場的狀況,去解釋,並且順應環境去生存。Anselm困惑的反應,讓我更深信如此。

像追逐海市蜃樓一般飄渺物體的心情。「把虛無具像化」這樣徒勞無功的東西。

這是我們的課題吧。所以其實這種明知徒勞卻追逐的心情是人的本質。天性使然。

我覺得這和宗教產生的動機十分類似。

去探索「藝術的真相」究竟是甚麼,是我們藝術家的工作本質。這樣的態度會持續實驗在每次製作的作品上。從不畏懼地去突破上一次挫敗的態度中,再次得到新的勇氣。

這次在kaikaikiki畫廊以展出的作品全部是為了日本展而全新製作的作品。

虛無、不信任、殘骸,還有把這些都全部包容不妥協的心。
把虛無的所有綑綁在一起到極致的心境和規模,是我希望現在日本年輕藝術家可以達到的境界。
所以我故意把展期和GEISAI重疊,也邀請他擔任評審。

希望你們都可以來看Anselm的新作展。
並且可以親眼見識一下用虛無的力量去抬起一片混沌雜亂心境的重力結晶。
http://en.gallery-kaikaikiki.com/category/artists/a_reyle/

Anselm來日本會有3件活動。
1.個展
2.企劃展
3.GEISAI評審

第二件事的企畫展,是從今年4月就在柏林的Hidari Zingaro所舉辦的巡迴展,SPECTRA VISION Curated by Anselm Reyle
http://en.hidarizingaroberlin.de/category/spectra-vision/

年輕德國藝術家5人現正來日中。昨天在中野喝了爛醉。Anselm的企畫展在中野百老匯的Zingaro的3間店鋪:Hidari 、Kaikai 、Oz展開。

Anselm的開幕會在9月21日晚上6:00在元麻布的kaikaikiki畫廊舉行。誰都可以來參加。真希望一些自以為是意氣風發的美術大學生也可以來。接著隔天,Anselm就會進行GEISAI#19評審的工作。
然後,藉此機位在中野百老匯也會開一家bar。

請到現在震撼著咖啡店業界的新流派,FUGLEN來為我們企劃。太多精采的活動,全部是以Anselm的活動為主軸的一年中來發想的。請大家一起來期待我心中首選的明星藝術家的第一人,Anselm Rayle在東京的一個星期吧!

敬請期待,Anselm的新作展!

村上隆

注:此文章為從村上隆推特的日文原文擷取後重新撰寫。